从英国视角看“鸦片战争” 重回1840年的历史现场
禾刀
鸦片战争是中国人难以抚平的历史创伤,稍加撩拨总会千愁万绪。在史学家看来,这场战争撕掉了清廷腐朽与虚弱病灶的最后一丝底线,同时这也是中华民族近代屈辱历史的发端。作为战争关系双方,中国对这段历史的叙述早就模式化,老幼皆知。当年曾以先进文明自居的英国则语焉不详,甚至有学者辩称,正是这场战争将腐朽的清廷拽进了国际秩序大家庭中。
英国历史学家、中国近代文化的观察者蓝诗玲在新书《鸦片战争》中用场景追述的方式,带领读者回到了第一次鸦片战争的历史现场。与其说蓝诗玲是一个叙述者,不如说她是一个冷静的呈现者。对于中英双方,蓝诗玲力避评价,而是尽可能汇聚详实的资料——当历史场景摆在眼前时,我们不仅看到了鸦片战争的复杂性,还有清廷上下的颟顸自大。
特拉维斯·黑尼斯三世在《鸦片战争:一个帝国的沉迷和另一个帝国的堕落》一书中,曾想象了这样一个场景:哥伦比亚麦德林可卡因垄断集团成功地发动一起对美国的军事袭击,迫使美国允许可卡因合法化,并允许该垄断组织将毒品出口到美国五个主要城市,不受美国监督并免予征税;美国政府还被迫同意贩卖毒品的官员管理所有在这些城市活动的哥伦比亚人。此外,美国还必须支付战争赔偿1000亿美元——这是哥伦比亚向美国输出可卡因所发动战争的花费。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是今天还是过去,大英帝国的政治家和学者们绝不可能接受上述逻辑,而鸦片战争其实就是黑尼斯三世道出的这个理。
鸦片战争的表象是英国因购买茶叶、丝绸和瓷器等中国商品,导致白银大量流向中国,而向来以什么都不缺而自居的天朝对购买英国商品无甚欲望,当然鸦片除外。清廷虽昏庸,但对于鸦片的危害性并非毫无所知,鸦片在中国的泛滥,并非真就如英国政客们所说的那样钻了法律空子。事实上,清廷在“1827年颁布的第一个惩罚贩卖鸦片的法令,是‘照邪教惑众律’治罪”。
就向中国大批走私鸦片之举,英国首相巴麦尊狡辩是“中国人心甘情愿地购买其他人心甘情愿出售的东西”,璞鼎查则嫁祸于中国人自己抵制不了毒品。然而,1890年11月,当英国流行的男童漫画《好朋友》报道了伦敦东区鸦片烟馆时,英国人却立即告诫“中国毒品出现在了英帝国的心脏地区”。明明是英国人强推的鸦片贸易,当危险逼进家门时,却又倒打一耙。英国政客用尽所有能够贬低华人的词汇,其目的只有一个,即作为劣等人种,中国只能接受英国人的安排。按照英国人以国力强弱区分人种优劣的逻辑,不知为何闭口不提汉唐的强大。
中国不愿进口英国商品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最重要的一条当是,中国对工业商品和正在欧洲兴起的市场经济毫无认知。回溯到1793年,当英国使臣马戛尔尼送给乾隆上千件象征工业革命成就的商品作为礼物时,晚年以“十全老人”自居的乾隆以“奇技淫巧”之名,将这些礼物深锁库房,依然沉迷于河清海晏的梦幻之中。
尽管一些英国人将鸦片战争肇因全推给软弱的清廷,声称当地老百姓(49.570, 1.14, 2.35%)对于英军的到来“显得非常高兴”,蓝诗玲呈现的史料则是,英军并不是少数政客渲染的那般绅士,他们敲开中国大门用的是大炮和火枪。在我们历史中被英勇化的三元里抗英事件,真正导火索是英军“亵渎了当地乡民先人的坟茔”,劫掠当地并强奸妇女。像这样将枪炮贴上文明开化标签的,并非孤例,在北美和澳大利亚等地,在盎格鲁—撒克逊人的枪炮关照下,印度安人和澳洲土著几近灭绝。
复盘第一次鸦片战争,清廷并非真就那般羸弱不堪。1840年,清朝GDP世界第一,是英国的6倍。但GDP并不与综合国力直接画上等号。在第一次鸦片战争过去五十多年后的甲午战争时,清朝的GDP是儒家文化学生日本的9倍。清廷相隔半个世纪的两次大败表明,GDP并不等同强大。
既然是战争,军事当然是最易拾起的话头。确实,从蓝诗玲呈现的历史场景来看,毫无战术章法的晚清军事大员们,能够想起的便是人海战术,再就是纸面堆砌的豪言壮语。在一次次失利后,他们对正在兴起的热兵器作战模式毫无了解,对由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兵散勇临时拼凑的队伍除了以死高压缺乏凝心聚力之策,对满汉民族、地域问题、军民等问题均缺乏研究应对。连林则徐这样还算有点国际眼光的大员,战争中居然“考虑使用道教气功师”。前敌大臣杨芳的制敌之法更为奇葩,居然“传令甲保遍收所近妇女滋器为压胜具,载以木筏,出御乌涌”。愚昩就像病毒,上传下染。由于疯传“吃小孩子的肉可以治”麻风病,“一些湖南兵就把小孩子偷进他们的营帐烹食”。
我们常说不打无准备之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面对英军,林则徐、杨芳、琦善、奕山、裕谦、奕经等前敌大员们根本无从深入研究,当然闻所未闻,自然无从了解,更别说科学应对。那么,在知己方面他们又做得如何呢?刚到广州的奕山便了然如胸:“患不在外而在内”,清军之所以一败再败,根本原因在于奸细,“防民甚于防兵,而防兵甚于防寇”。不从外部找差距,创造性甚至无中生有地制造内部原因,其结果是,奕山锄“奸”无数,但拒敌毫无建树。
更为可悲的要算那位高高在上、原应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道光皇帝。面对英军的一再凌辱,道光皇帝始终没弄清英国究竟在哪里,更无法理解这个国家为什么会有个二十几岁的女王。道光皇帝甚至不知道,杨芳、奕山、奕经等人虚报战功,掩盖一再失利事实,这成了他决策错误的助推器。
虽然一些英国政客对清廷的描述带有深深的偏见,但有的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清廷坐井观天的事实。比如,在与英军作战中,清军以谈判为名扣押英军,清军的酷刑也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清军把埋葬在舟山的英军坟墓挖了个底朝天,打碎尸骨后弃于大海。然而,鸦片战争后的清廷并未真正反省并融入世界,在宗泽亚的《清日战争》一书中有类似描写:由于清朝没有加入国际红十字会,在对待俘虏问题上依然采取传统做法即“枭首”甚至“示众”,有时还会对一些已经处死之敌予以鞭尸。
不难想象,清廷从上至下对英军乃至英国缺乏最基本的认知,对自身军政民等情况缺乏分析了解,对世界潮流缺乏科学研判,尽管GDP还算可观,但坐井观天的清廷外强中干,岂有不败之理。
蓝诗玲对第一次鸦片战争历史场景的丰富呈现,有助于我们走出思维定势,全方位走近这场战争的台前幕后。从现在的视角看去,如果鸦片战争失败的巨大伤痛能令清廷幡然醒悟,从那时起便跳出汉唐以来的朝贡思维,理论上,清朝有足够的时间发奋图强,哪怕历经曲折。
丘吉尔曾说过:你能看到多远的过去,就能看到多远的未来。然而,众所周知的历史是,尽管两次鸦片战争“两”败涂地,被迫租借香港和开放口岸的清廷并未真有清醒的认识,当战争的硝烟散去后,尽管风雨飘摇,清廷依然选择在屈辱中苟安,而不是擦亮蒙眬的双眼,像明治维新的日本,将眼光投向世界。
只有你拥抱世界,世界才可能拥抱你。鸦片战争后,面对浩荡的世界潮流,清廷依旧选择性的无视,无异于亲手为自己的彻底覆灭敲响了丧钟。
(作者系书评人)2015年10月28日 23:32 华夏时报 禾刀 从英国视角看“鸦片战争” 重回1840年的历史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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